第七章
微风吻过被泪水流淌过的脸颊。树叶随风飘下，黄花散落一地。
自那天起，母亲再也没一晚能安稳入睡。
这样已经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她几乎每一天，不、是恨不得每一个小时都可以在熙哲消失的渡头，对着大海呐喊：“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只要他回来，要我做什么也愿意！！！”句句撕心裂肺的哭闹叫喊似乎对大海而言是没用的。
大海只知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进入它的肚子里，没有十万年是不会回归到陆地上，除非……
他们自愿回去或离开。
这一点，它是不会告诉跪在它面前的妇女，因为她根本听不见它的声音。就算听到也只是浪水拍打岸上的声音。
于是，海选择保持沉默，让浪花打湿她的双腿，让冰冷带走她的伤悲。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间会导正一切。
但愿吧。
天色渐暗，父亲捕完鱼后总是拖着一身疲惫与充满鱼腥味的身子来到这里把苦累了的母亲接走。虽然他感到很伤心，心中也很无助傍徨，毕竟自己的儿子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叫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担心呢？可他一想到家里有四张嘴等着他……他必须振作，坚持不可先倒下。
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
伤心已经无济于事的。
“老婆，我们回家吧！”父亲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来跟她说话。
母亲跪坐在沙滩上，似乎没听见父亲的话，只顾着沉积在自己的悲痛当中，跪得两个膝盖都没知觉了，任由海水弄湿自己的裤子不在乎。
她什么都不管了。
“老婆，我们回家吧！”父亲在母亲的耳边重复了同样一句话。
母亲依旧像根木头一般，一动也不动，像听不懂父亲的话，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大海。
父亲摇晃母亲的手臂，皱起眉头。
看着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忍无可忍，破口大骂：“玉兰，够了！我们回家！熙哲…熙哲…他、已经不在了。我们回家吧。”
说道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心抽痛了，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连自己都很难相信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已经不在了。
这五个字深深刺痛了母亲，让母亲变得疯疯癫癫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小哲一定会回来的。”母亲睁大双眼抓住父亲的手腕，不断地重复，“小哲还在，小哲会回来的，他没死，我要等小哲回来。小哲、小哲——”
父亲不想母亲继续在这里胡言乱语，连忙拉起她，抓着她的单薄的肩膀，要母亲正视他的眼睛说：“玉兰，你清醒一点好吗？我求求你清醒一点！！！”
“不、小哲还活着，他没死，他还在，只是还没回来罢了。”母亲依旧很执着地念着。
每一句都让人感到心酸，这些话深深地刺入他的心里，熙哲出事不是她的错，这全是一场意外，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命运。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至于命运为何要从他们的身边夺走熙哲，他就不知道，也不明白，难不成上天忌才？
无人晓得。
实在看不下去的父亲一把抱起母亲硬硬把她带回家。天色已暗，出海捕了一星期的鱼的他已经很累了，身心疲惫的他根本不想在这里继续与妻子拉拉扯扯，浪费时间。这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不是绝情，更不是无心，只是想要快些回家好好冲凉吃饭，歇息。孩子的事并不能在一时半刻内解决到。
急是急不来的。
熙哲不会马上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是不可能的。
世上哪有这么多奇迹，说什么人会马上出现，什么奇迹会出现，这些东西只有连续剧、电影和小说里才会出现，都是骗人的把戏。
执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更坏。
他记得在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无意间带他经过一间古庙。古庙前有一个算命的摊位，听说很灵验的那种，守在摊位的是一位老师傅，蓄着一把白色的长胡子。那时候，老师傅看见熙哲走过他的摊位，觉得与他有缘，便说上了两句。他依稀记得老师傅说过熙哲的这一生会有享不尽的财富，可以长命百岁；同时也会遇上许多……
他已经记不起最后一句话了，只记得老师傅前面告诉他的两句话。
“熙哲可以长命百岁，所以他不可能这么早就离开我们的。他会平安无事回家的。”像在自言自语般的低语。
声音低得连几乎贴在他胸前的妻子也听不见这句话，她的泪没有停过。
泪，滴落在沙土上。
沙土上留下一深一浅，一大一小的足印，较小的足印旁有着深色的圆圈。
两行足印有海边往岸上移动。海水吞噬掉部分足印。
时间的齿轮继续往前移，他依然没有回来。
*****
黑暗的拱门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瞪大眼睛看着黑暗深处的熙哲终于可以卸下悬在半空中的心。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翻白眼说：“怎么走路不出声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可是吓死人的？”
“……哈？！”被人骂的有点莫名其妙的蒙洛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一脸黑线的样子。
怎么啦？我可不会走路啊！
回过神来后，他才马上开口告诉眼前刚翻白眼的人类：“三公主已经知道你们的到来了。请你们随我进去。”
说完，他转身再次进入黑暗当中。
玳瑁立即游到熙哲的面前要求熙哲爬到它的背甲上，“人类，等你游到塔顶的时候，咱们已经睡着了。你太慢了，还是让玳瑁来驮你吧！”
熙哲臭着脸有点不愿意地爬上背甲，心中暗暗骂海龟：你鄙视我游得慢。我可是人称水中飞鱼、水中王子呢。
一行人，呃…不、是一人、一龟和一人鱼消失在碧列格塔里。
他们进过七拐八弯后终于来到碧列格塔的塔顶。
一路上，熙哲看见很多贝壳、珊瑚作为塔里的装饰，感觉塔里的主人好像很有钱，墙壁上、柱子上时不时还会看见闪着珠光的珍珠。
他仿佛走入了不知名的时光隧道，来到了沉入海中的上古城堡，那种西洋连续剧里头会出现的中古城堡。
“呃，奇怪，怎么没有看见有楼梯呢？”熙哲疑惑地提出疑问。
游在最前方的蒙洛汉听见了熙哲的话，没停下，径自开口说：“碧列格塔原本是有一座楼梯的，后来听说楼梯在塔沉入水中时因为水压的关系而坍塌了。现在只留下半座楼梯。楼梯就在那里。”
说完，熙哲顺着他手指指去的地方一看，果然真的有半座螺旋状的楼梯连着塔顶。
“怎么没有找人来修理吗？”熙哲又开始当好奇宝宝了。
蒙洛汉听了他的疑问后，愣了一下，顿了顿露出微笑说：“哦，没有啊。因为不需要。”
熙哲偏着头想了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是噢，你们都用游泳的方式游到塔顶。你们根本不需要用到楼梯这种东西。我明白了。”
蒙洛汉尴尬的笑了笑，转过身继续为他们带路。
大概十分钟后，他们便看见一个亮点出现在楼梯的末端。
等他们游进拱门后，熙哲便看见浅灰色的地板上铺有一条长长的红地毯。整个走廊都被猩红色的地毯给覆盖着。咖啡色的石壁上有着一把、一把看起来很像火炬的东西镶在那。仔细一看，熙哲发现火炬上的“火”不是真真的火，而是看起有着火照型的红色宝石。
红色宝石照亮了整个走廊，走廊很长，不知走廊的尽头会通向哪里。
蒙洛汉静静地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带路。他们来到一扇深褐色的厚重木门，华丽的金色门把上还雕上贝壳的纹路。
蒙洛汉举起右手往厚重的门敲了两下，门便自动打开了。他站在门边伸出手叫他们进去，自己却不进。
熙哲抓了抓自己的头，正准备开口询问时，玳瑁举起了前鳍不让他开口。他立刻闭上嘴巴，乖乖地跟着海龟进入房间。
淡蓝色的薄纱帷幕从高高的穹顶垂下，形成大小不一的美丽弧度。进入这房间里，熙哲便感到很舒服。
房间对他而言还蛮宽敞的，大概有是廉价单层排屋般的大小，四柱式的大床摆放在房间的最尾端，上面挂着淡蓝色的薄纱。在熙哲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张木书桌，左边则是一套白色的沙发和一张小茶几。这里的装潢摆设与外头的截然不同，因为这里大部分的东西都偏向朴实。
环视一圈后，熙哲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金色的微卷金发上。
一个身穿珊瑚蓝中东舞衣的人鱼盘着香槟色的尾巴坐在蓝色的床铺上，她闭着眼，没看他们。
清澈的海蓝色眼珠对上了熙哲黑色的眸子，飘逸的微卷金发随着海水的动力微微漂浮。
不知为什么盘坐在床铺上的人鱼给他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好像他们在很久以前已经认识了对方，可是他们明明却是第一次见面。
不知为何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别浓烈，在哪里呢？熙哲一时间实在无法记不起来。
互看对方大概有半分钟之久后，三公主才开口说：“玳瑁，他就是你指捡到玻璃瓶的人类，对吗？”
玳瑁游到三公主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玳瑁把信送去后，本想打道回府的。正准备回来之际，玳瑁听见有东西沉入水中的声音，感觉不妙，一转身便看见人类落水了。人类身边还有刚刚玳瑁送去的玻璃瓶。于是，玳瑁便把人类带到塔亚神殿去。”
听完海龟的叙述后，海蓝色的眼睛正视着熙哲的黑眼睛。片刻后，她才开口询问：“你叫孙熙哲。你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吗？”
当熙哲被三公主点到名字时，他很惊讶。他记得自己不曾与她接触过跟没有自我介绍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那瞬间他恍惚了，没有注意到海龟与人鱼的对话。
“哈？哦，是的。”整个人呆掉了愣在那。
“内容是。”三公主认真的看着他等待着答案。
“请你为我们找寻海莉。”熙哲一字不漏的把答案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三公主在心中暗自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知道眼前的人真是她要找的人。接着，她有问道：“熙哲，你可知道信中内容的意思？”
熙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眼前的人鱼实在太虚幻了，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她身上找到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时间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你不清楚信里要你找的东西吧？”三公主隐隐约约地在引导他所要表达的东西。
熙哲的头马上如捣蒜般猛点头，不怕自己的头会被点断似的。
人鱼起身，游到吊上银色小铃铛的木门那，拉了一下银铃铛。
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木门后出现了一条粉红色的小海豚。小海豚一开口便露出一排细小的尖牙，微笑着问人鱼：“三公主，请问要为您准备些什么吗？”
“朗朗，请你帮我准备一些小点心来招待客人。”
“好的，请您稍等。”粉红色的小海豚很欢乐地往门口奔去，木门应声关上。
大概十分钟后，一盘精致的点心便出现在粉红海豚的头顶上。
不知海豚是怎么开门进来的，点心盘漂漂亮亮整整齐齐被它端进来，“请大家享用海苔卷。这可是用今天新鲜采集回来的海苔制成的。”
浅绿色的甜甜圈中间穿着一根深绿色的海苔并绑成蝴蝶结的造型，看得出他们在制作海苔时很用心。
小海豚顶着这盘点心来到熙哲的面前要他挑一个。
熙哲看着小巧的点心，觉得很漂亮，便伸手拿了一个较小的点心放进嘴巴里。
咀嚼一番后，他发现点心的味道还不错，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还没吃晚餐，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粉红海豚看熙哲拿了一块点心后就把盘子给移走了。
原来三公主要他把点心都放在靠近他们的小茶几上，让谁要吃的可以到茶几上自己取来吃。
把点心摆好的小海豚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在享用点心的当儿，三公主冷静自若地开口：“信中提到的海莉是我的侄女，她不见了，我和希维亚商量后觉得她是被人拐走的。那天，她在黎牙花园阅读，那时候她只带了几名随从，一个是蒙洛汉，一个是她的贴身仆人罗娜。海莉看书看到一半时突然饿了便叫罗娜为她准备一些点心。在等待点心的当儿，她想一个静静在亭子里看书所以没让蒙洛汉和其他随从守在她的身边。罗娜准备好点心回来后就发现海莉不见了。他们俩找遍了整个花园都找不到。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海莉回到卡蒙斯王宫了。很可惜的，打从那天起，海莉就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所以，我和希维亚分析后觉得海莉有可能已经不在海里，而是在陆地上。”
耐心听完三公主叙述后，熙哲很想告诉她自己是无端端跑去捡玻璃瓶，然后无端端撞到头掉到海里，无端端在这里听他们说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故事，接着无端端要他去接受这个寻人委托。他可是很无辜的，根本不是他自愿的，他们可有聆听过他的意愿。他很想拒绝三公主的委托。
头还隐隐约约发疼。
然而，爷爷的话却在此刻出现在他脑海里。“爷爷教过你做人要怎样？做人只要能帮的就尽量去帮，不要因为怕麻烦而拒绝他们的需求。要是我们有能力却不及时伸出援手，当我们有需要帮忙时，谁会愿意帮我们呢？”这句话在他脑中不停地回响。
海蓝色的眼珠像会看透人心，看得熙哲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迟迟不回答的熙哲让三公主误以为他拒绝帮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的，她又恢复了一贯优雅温和的微笑。
熙哲连忙挥动双手，猛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说不帮忙。爷爷叫过我做人只要能帮就尽量帮。可是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呢？”
“只要你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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